“嘶——”

沈浸在自己思緒中的黛絲又一次將手指紮破了。

她對著不斷往外冒的血珠，懊惱地嘆氣，拉開抽屜拿出酒精與細綁帶。

裁縫大媽正從她身後經過。她伸長脖子，瞄到黛絲幾乎被綁帶包滿的十根指頭，額上的皺紋與橫肉立刻熱鬧地擠在一起。

沒有任何安撫，她狠敲了兩下黛絲的工具桌。

黛絲快速看她一眼，垂首低聲道歉：“對不起，我會更加註意的。”

裁縫大媽冷“哼”一聲，沒好氣地搖擺著離開了。

黛絲的嘴角與肩膀同時耷拉下來。再這樣下去，每月多的那20個銅板怕是要飛走了。

今天是索蘭迦離開第31天。這個早晨，黛絲收到了他從太空堡壘寄來的第一封信。

門外的送信人自稱是柯林斯上士的兒子安德烈。同柯林斯一樣，他是位身材高大的年輕士兵。他剃著棕色的平頭，穿著挺括的黑色軍服，瞧著十分英挺。

但也只是瞧著而已。

黛絲同他交談時，感受到對方不斷在自己纖細腰身上打轉的油膩眼神。

到最後，黛絲臉上的笑快掛不住了。待安德烈把話傳達完，她便急匆匆地將門板“嘭”地一聲砸上。

隔著門板，她向安德烈狂豎中指，又隔著門板對他一番連踹加踢，以紓解渾身上下泛起的雞皮疙瘩。

“你在幹什麽？”

身後傳來瑪麗蓮幽幽的聲音。

黛絲猛地轉身，只見瑪麗蓮只著一身睡裙，臉色蒼白地望著她。

自索蘭迦走後，這位容光煥發的婦人仿佛在一夜間老去十歲。細紋與暗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占領她姣好的面孔，從未有過的眼袋與黑眼圈也出現在眼下——這應該是連續失眠一個月造成的。

“沒什麽！”黛絲下意識地將索蘭迦的信藏在身後。可猶豫片刻後，她還是慢慢地將信拿了出來。

“是哥哥的信......媽媽要看嗎？”

瑪麗蓮定定望著那份信。

她靜靜站在那裏，雪白的及踝睡裙掩住她消瘦的身體，放佛一抹幽魂。

黛絲見她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，卻沒有轉身就走，趕緊手忙腳亂地拆了信。

索蘭迦的信並不長，字跡也有些潦草。

黛絲掃了一遍，簡短地總結：

“哥哥說一切都好，讓我們不用擔心，等他度過了訓練階段就給我們寫更長的信。他還說下周月薪就能被寄回來了！哦！他還叮囑我們註意安全與健康。”

“嗯。”瑪麗蓮淡淡應了聲，幽幽地飄回臥房。

但她很快如同一陣風般沖回來，指著信叉腰大喊：

“告訴那沒良心的，他寄的錢我一分也不會用！”

黛絲長嘆了口氣。

她終於熬到了裁縫鋪的下班時間。窗外，太陽們如金黃的鴨蛋般懸在天際，將窗臺上的植物枝葉都襯成繁覆的黑色剪影。

可裁縫鋪口，再沒有那個悶聲抽煙的人了。

一陣令人窒息的難過突然襲來，堵在心眼，卻無人訴說。

最近安妮也沒來上班。

事實上，自索蘭迦受傷那晚起，黛絲就沒再見過她。這一個多月來黛絲為索蘭迦受傷與參軍的事耗去大半心神，暫時也沒顧上她。

想到這裏，黛絲決定繞道去安妮家探望一下。

門在她輕敲三下後，很快被打開。

開門的人是約翰。

“約翰叔叔好！”黛絲擺出長輩最喜歡的模樣，甜甜地問候。

“啊，黛絲！”約翰滿面紅光，笑瞇瞇地招呼，“你也是來同安妮道別的嗎？”

“道別？”黛絲一楞。

“安妮沒跟你說嗎？”約翰奇怪地問，“她明天要出嫁了。”

“什麽！”黛絲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麽。

就在她震驚之際，臥房的門被徑直打開。安妮，披散著那頭耀眼的金發，走了出來。

兩個昔日近乎形影不離的好姐妹怔怔望著對方。

“進來吧。”還是安妮先反應過來。她轉身，領著黛絲向她的臥室走去。

黛絲進了房間。

她來過安妮的臥室無數次。安妮熱愛覆古風。不僅衣著打扮偏覆古，就連臥室裝扮也盡量向那靠攏。她在墻上貼了繁覆的壁花，每件家具都是她精挑細選、省吃儉用才換來的“古董”。

可如今，臥室裏繁覆的家具們都不見了。

安妮請她在床邊坐下，遞了一杯溫水給她。

“那些家具都賣掉換錢了。”安妮見她四處打量的模樣，解釋。

“你......”眼前的一切都令黛絲困惑。“這是怎麽回事？”

安妮喝了口杯裏的溫水，深吸一口氣。

她漂亮的眸子直視黛絲，快速說：“我要結婚了。對象是內圈的一位貴族老爺。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對方看上了我的金發，讓我過去做續弦。”

黛絲驚得語塞。

“對不起，一直沒告訴你。但我不知道怎麽開口。”安妮淺笑一下，說：“黛絲，上次你勸我把金發染了，我回去後想了很久。”

“的確，金發不該出現在這裏，它值得更好的地方。”

黛絲不敢相信說出這話的是安妮。

她更沒想到，隨口一說的話竟對安妮造成了這樣的影響。

“我那是一時嘴快，沒別的意思。你別傻，別為這個賭上一生。”

“黛絲，我沒有沖動。我想清楚了。”安妮直視著她，語速越來越快：“在這個貧民窟裏，我一輩子都出不了頭。大家都說，幹得好不如嫁得好。只要嫁去內圈，我就可以擺脫賤籍，我不用日日為溫飽擔憂，我的父母也能安享餘生，我甚至能去追求我的理想！”

“這難道不是個更明智的選擇？”

黛絲坐在原地，怔怔望著安妮。才一個多月沒見，她卻覺得自己快不認識這個摯友了。

“那小胖怎麽辦？”她最後澀澀地問。

安妮聞言，大笑出聲。

“小胖？”她笑得前俯後仰，甚至笑出了眼淚，“我們都知道的不是嗎？”

她坐直了身子，迅速給對方判了死刑：“他回不來的。”

黛絲深深註視這個從小認識的閨蜜。她喉嚨眼裏有千萬句反駁的話，卻一句都說不出口。

“別用看可憐蟲的眼光看我，黛絲。”安妮幽幽道：“你應該祝福我、羨慕我的。”

黛絲真的無話可說了。

“明天淩晨，對方會派人來接我。”

“不用送了。”她淡淡地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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